根据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据显示,目前我国灵活就业人员已经达到了2亿人左右。灵活就业涵盖的不仅是家政工、餐饮服务员等传统服务行业的零工,还有新业态工种如外卖骑手、网约车司机、网络主播等平台零工。
对于灵活就业的兴起,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的《灵活就业》一书,从“技术—经济—生产关系”的角度观察数字经济背景下的人与社会。在本书中,劳动关系学者邱婕通过实证研究的方式,观察了数字经济中最庞大的就业群体——外卖骑手。
在书中,作者通过各种问卷调查的结论,并结合部分访谈记录,初步勾勒出了一位外卖骑手的人物形象:
他,男性,30岁左右。
他不是这个城市的原住民,没有这个城市的户口。他的家乡在遥远的山村里。
自从初中毕业之后,他就背井离乡开始了打工生涯。他第一次走出家乡的大山,坐着绿皮火车,来到了南方进入了一家工厂,成为一名流水线工人。
都市的繁华和工厂的机器并没有让新鲜感持续太久。他换了几家厂,却没有换出那种生活。他依然在流水线上工作,从组装电脑配件到组装手机配件。他没有学历,只能找到最普普通通的普工岗位。他也没有机会参加培训,除了每次入厂时的简单业务培训。他听说参加政府的培训并不需要花钱,但他实在没有更多的时间去参加那些培训。
就这样,他已经30岁,已经结婚,已经有了孩子。他感觉自己的经济负担更重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他慢慢开始感觉,找工作越来越困难了。不少企业在招聘普工的时候,总是把他这样30岁以上的人放到第二批,只有无法招到足够多小年轻时才轮到他们。
他开始担心自己的未来,年龄越大他越无法改变,以后他要如何挑起养活一家人的重担,给孩子更好的教育呢?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工作了几年的厂子效益其实还不错,可是却突然宣布要搬到东南亚去,这里的车间全部关闭,员工全部裁员。
他向一位老乡诉苦,老乡却告诉他,大城市里有了一种新的工作,给别人送餐。只要有一部手机,一台助动车,注册一个 App账户,就可以开始挣钱了。老乡说,只要他肯干,一个月到手的钱有大几千块,比他在工厂里累死累活加班拿到的还多。
听到这样的工资,他已经开始心动,而让他做出决定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希望有机会给孩子更好的教育。他终于来到了祖国的首都,穿上从某外卖送餐平台买来的统一制服,骑上电瓶车,开始了送餐工作。他发现工作并不难,只要按照App的指示到指定餐厅出示取餐码取餐,然后按照手机导航的路线送到订餐人手中就可以。
他喜欢上这份工作,和他从前所有的工作不同,每一天他穿行在城市的街道,看到不同的风景。他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时也遇到些令他不太开心的订餐人,但大部分人对他挺友好。
送餐的时间长了,和常送的那几家餐厅熟悉起来,每次走进餐厅都有人和他打招呼。他特别喜欢和别人聊上几句家常,这让他感觉温暖。还有一些订餐人,礼貌地对他说:师傅,谢谢。他感觉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尊重。这种感觉在从前工作的厂子里是没有的,那时他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在流水线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已经重复过千万次的动作。
连妻子都说,他变开朗了。他一周工作7天,一天工作10个小时。每个月到手的工资确实有七八千元,干得好的时候超过一万元也有过。这样的收入他很满意,更满意的是,有时如果妻子不能陪孩子上课的时候,他可以休息半天陪伴孩子。他随时可以在App上查看自己的收入,平台也准时地把钱打给了他,曾经担心这种新企业会不会拖欠自己工资的忧虑也随之而去。
尽管满足于现在的工作,他的心里也常常有些担忧。他不知道这样的工作可以做多久,是不是足够他把孩子养大,足够他和妻子养老。养老是他不太敢想的事,虽然在厂子里也缴过几年社保,但换了好几个地方也不知道缴的这些钱有没有用。
眼前的事让他也不敢生病,看病花钱不说,还耽误工作。他更担心的是,如果在送餐路上发生事故了可怎么办。几乎每个月,他们的群里都会传哪个片区的某个送餐员发生了交通事故,或是负伤,需要巨额医药费,甚至是死亡。如果不幸送餐员撞到了路上的行人,还将面临数万元到数十万元的赔偿。而这种事公司并不会积极地管,很多送餐员为此闹到了公司,似乎也没有多大的用。
每天早上手机群里的群友们都会互相提醒,要注意交通安全,电影《流浪地球》里的那段经典台词,“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是他们最常发的表情包。每天早上片区经理训话的时候,注意安全也是最后的结束语。他真心祈祷,每一天都平安。
(以上内容摘选自《灵活就业》一书,有删减。)
正如上文末尾提及的,每日在我们身边穿行、奔波的外卖小哥们,其实有着相当高的职业风险,却难以获得完善的人身和职业的保障。这一群体的主体是新生代农民工,他们是工业化、城市化转型中的大多数;但在数字经济时代,“身份”与“契约”再次成为他们获得保障的制度障碍。
尽管“社保全覆盖”已经多次被写入相关政策文件,但是市场化转型后依靠劳动关系纳入国家社会保险体系的解决路径,在数字经济的不确定雇佣关系中失效了。“身份”的无法改变和“契约”的无法认定,导致外卖骑手这个群体在社会保险体系中处于真空状态。社会保险缺失不仅会给他们自身带来不可控的风险,对国家来说,这同样是系统性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