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郓是与我父亲一样的长辈，我怎么会认识她的呢？

那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我和大姐丁言文正在公园里和一群剑友练剑，忽然看见剑友里来了一位陌生的女士，只见她剪着短发，梳妆打扮非常朴素，见人面带笑容，说话轻声轻气的，一看就是个非常有修养的知识分子。有人告诉我，说她是大作家周而复的结发妻子，现在已离婚。我一听大吃一惊，那么厉害啊！

王郓

我见王郓老师可能刚开始练，剑术还不太熟练，就上前帮她调整动作，她学得很认真，眼里满是感谢的神情。这样一来一往，我们逐渐熟悉起来，也知道了一些她的历史。

王郓老师原来叫王颖婉，生在苏州一个书香世家。全面抗日战争爆发后，王郓从北京的燕京大学回到苏州，家被日本人捣毁，全家一起逃难到上海，她在沪光中学教高中英语和生物，同时考入红房子女子医学院（红房子医院前身）继续读书。在沪光中学期间，王郓遇到同校里教书的青年教师周而复，就这样，一对在战争年代里相遇的青年恋爱了。

周而复

当时，钱钟书先生在光华大学任教，是周而复的老师。1942年王郓与周而复在上海订婚，又到北平成婚，之后王郓跟随周而复去了延安参加革命。王郓成为延安中央医院的小儿科主任。周而复从事文学活动，后来以报告文学《白求恩》和长篇小说《上海的早晨》而闻名。

当年他们的证婚人钱钟书在他们的订婚仪式上曾致辞：“新郎从事文学，文学讲究美，新娘搞科学，科学讲究真。真和美的结合，自然就是善。这个婚姻是真善美。”这个致辞被传为美谈。可惜王郓和周而复这段“真善美”的婚姻，并不完美。1949年后，两人聚少离多，1958年，历经四年诉讼，他俩分手了，王郓在上海生活，后来与儿子周鲁卫、儿媳王周生住在一起。而周而复长期在北京生活。据王周生记载，在他们离婚时，王郓心里有许多烦恼，曾向周总理的夫人邓颖超倾诉（《王周生：拒绝遗忘》，载2012年1月《上海采风》2012年第一期）。

新中国成立后，王郓从北京中央香山门诊部调到上海卫生局工作，1980年时期，在上海医学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任所长，后离休。

王郓老师离休后，并不空闲，不仅到公园里锻炼，还编撰医学词典，教英语，学法语，上老年大学，忙得不亦乐乎。

我与王郓老师交往的时间就在这几年。我们这些剑友中有许多知识分子，有食品营养家，有教授，也有工厂的干部、工人等，王老师和我们都聊得很开心，有时还用英语和人交谈，她见我们这群人舞剑的水平不错，便建议把这些练剑场景录像保存下来，大家听了都非常高兴。可是到哪里去录像呢？王老师说：“到我工作的地方去，那里有一个大草坪。”

于是在一个休息日，王老师带领我们到建国西路602号上海市医学科学技术研究所，她请了一位摄像师为我们拍摄。

那个大草坪给我的感觉实在太好了，绿油油的小草，踏上去就好像踏在地毯上一样。过了没多久，我对王老师说：“我能不能到你们单位去拍舞剑的照片？”她一口答应，并且和门卫说好了。那天我约了我们剧团的一位摄影爱好者一起去，拍了好多照片。

刚认识王郓老师时我正在酝酿准备写《丁玲传》，想起丁玲丈夫陈明的前妻席平也在王郓工作的那个医院工作过，说不定她们认识。于是我决定到王郓老师家去采访她。

王老师的家住在淮海中路1333号401室（现已拆除），这栋大楼的结构好奇怪，外面有一条很长的石头楼梯，一直通到上面，我就是沿着这条楼梯到四楼，去看望王郓老师。隔壁1337号是个邮局，马路对面就是上海著名的红玫瑰美发厅。

1993年8月28日，我又去看望王郓老师，聊着聊着说起了陈明和席平的事。她很爽快地谈了起来。

王郓老师告诉我，1939年陈明担任了陕甘宁边区留守兵团政治部宣传大队的大队长，这个大队又称烽火剧团。这个时期，丁玲和陈明的感情开始升温，但陈明觉得，这份爱太沉重，他承受不了，可又不忍心伤害她，于是采取了逃避的态度，他理智地将感情转移到剧团里一位叫席平的女演员身上。

席平是苏州人，她抛弃了富裕的家庭，勇敢地奔赴延安，参加革命。这个苏州姑娘长着鹅蛋脸，很有江南女子的韵味。她和陈明结婚后，表面上他们生活得很和谐，但是彼此其实都很痛苦。席平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性，她知道陈明和丁玲其实爱得非常深沉，她决定牺牲自己成全了陈明。1941年底，刚做母亲的席平同意和陈明离婚，后来席平在医院当化验员，带着儿子和同是化验员的陈经镇结为夫妇，移居广州，此是后话。

我问王郓老师有否席平的地址时，她很热情地告诉了我。我马上给广州发了一封信，可是一直没有得到回信。后来想想，有点后悔，我不应该给席平老师写信，破坏他们平静的生活，她不回信是理所当然的。

最近我又到建国西路上海市医学科学技术情报研究所，去寻找王老师当年工作过的地方，在门口保安的同意下，我进门去一看，原来我们练剑的大草坪不见了，当年王老师带我们到那里去拍录像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眼前，恍如昨日。我曾问过王周生，是否家里还留存着那盘录像？答案是没有。虽然录像没找到，但王老师那动人的微笑、慢条斯理的说话声……一切的一切都记忆如新，永不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