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家乡省会哈尔滨的突然“爆火”,让我对回乡又多了几分期待:我想看看家乡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到了哈尔滨,如愿发现了一些不同:大街小巷游人如织,街头巷尾多了很多写给南方游客的广告标语。从来没在中央大街看到过这样多的人,从白天到晚上都热热闹闹的,特别有新春气氛;到小饭馆吃饭,想吃的扒肉、血肠以及店里所有拌菜,全卖完了;商场女厕居然像景区中一样排起长队……这样的家乡、这样的春节,让我感到很新鲜。
华灯初上,中央大街人流如织。李美慧 摄影
然而更大的变化,发生在我与家人之间。每年除夕,住在农村的爷爷,都会带着我们祭祖。我们的“老祖宗”是一张誊抄着李家族谱、有着祖辈画像的大纸,今年83岁的爷爷从1岁多时就看着他的爷爷在过年时对着大纸祭拜。
如果爷爷没有记错,这张厚重的大纸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因为年代久远而多处脱落,无法展开。二十几年来,爷爷一直有一桩心事:“老祖宗”不能断了传承,可是我们这一辈全是女孩。后来,爷爷决定将“老祖宗”传给侄子,因为他生了男孩。
今年过年和爷爷聊天,我和姐姐问爷爷,我们从小跟着爷爷祭祖,为什么“老祖宗”不能传给我们。当今社会男女平等,明明我们一样流淌着“李”家的血,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姓李。
第二天清晨,爷爷专门到我和姐姐的屋子,郑重其事地说,“老祖宗”不传给侄子了,他身后会传给我的爸爸、二叔,到时如果我们愿意接,就接着。
哈尔滨的热度无法下沉到爷爷居住的小村子,村中近年来人越来越少,落满积雪,静悄悄的。但我和姐姐带回来的新的认知,可以。在这片落满皑皑白雪的黑土地上,一生种田、脾气倔犟的爷爷,在今年,同意将二百多年“传男不传女”的祭祖的权利,交给女孩。他不懂任何大道理,他只是朴素地爱我们。
爷爷居住的小村子落满积雪。李美慧 摄影
除了上述“新变”,今年回乡我看到的,更多还是“不变”。高考后,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相比于外出求学、工作,日新月异的我,家乡十几年来变化很小,冬天零下几十度的气温好像连时间也一起冻住了,岁岁年年,“花”与“人”都是相似的。最让我啼笑皆非的是,高考后,爸爸把我的所有练习册拉回了爷爷家“引炉子”(纸张易燃,帮助木柴把火炕烧热),今年,我看到爷爷用来引火的还是我当年写过的那些练习册——整整9年,还没烧完。
爷爷用我的练习册引火。李美慧 摄影
人,情,当然也没有变。一年到头在外闯荡,回家看到亲人们身体都安好,才能放下心来。无论在外时有多能独当一面,回家总会被当成小孩对待,爷爷晚上还是要看着我洗漱完进屋才能安心睡下,仿佛即将度过27岁生日的我一个人洗脸会遇上什么不安全。“催婚”是春节期间最容易让年轻人感到不适的话题之一,但是爷爷劝我结婚我从来不会反感,因为我知道,在他朴素的认知中,结婚是“有家”了,他不希望我独在异乡感到孤单。
东北讲究“上车饺子下车面”,于是每年我离家时,家人都会早起给我包饺子。今年也是如此。相聚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家这天,凌晨五点,天还没亮,家人就在擀皮和馅了。吃着饺子,爷爷叮嘱我要注意身体,说了两句就开始哽咽。道别时拥抱,爷爷又落下泪来。后来姐姐和我说,我走之后爷爷又哭了很久,担心我在外面太辛苦,受委屈。再想见面,又要一年。
一年中只有几次难得的假期,看着春节外出旅游的朋友,有时也会心动,也想到与日常迥异的生活中增加人生体验。可是家人年纪越来越大,最终,我还是每一年都选择了回家过年。无论多少年都不曾改变的亲情,是我起航的锚点。无论踏上多遥远的航线,爷爷的小屋亮起“新春彩灯”时,我都一定还是会回家看看。
头图为亮着“新春彩灯”的家中,爷爷正在吃冻柿子。李美慧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