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一周，我和丈夫的工作非常忙碌，每天都要加班至晚上十点左右。那周恰逢寒假的开端，又因为疫情的缘故，课外兴趣班纷纷暂停营业。我们将刚刚过完9岁生日不久的Miumiu送至她的祖父母家。她一向喜欢与祖父母待在一起，虽然两家的居住距离不过步行十分钟的物理长度，但对Miumiu而言，“祖父母家”与“我们家”是“自由翱翔”与“刻意约束”的两重世界。

在祖父母家那个“自由”的世界里，“学习”是日程表里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快乐地玩耍、尽情地品尝美食、各式要求被无限纵容的心满意足……对于9岁的她而言，如果能在放学后去祖父母家度过一个美妙的夜晚，或者周末去那里享受早餐与夕阳，绝对是目前这一阶段赛过任何能用金钱购买的最佳礼物。

《小舍得》剧照

周末，她终于回到家中，在愉快的午餐时刻，她从包中拿出手机，向我们展示她上周的“重大收获”——“上周我玩游戏，结果你们猜怎么样，我挣了3毛钱。”她打开微信零钱明细，得意洋洋地向我们展示那行“+0.3”。当然，孩子的世界是如此单纯，她的心思还没有缜密到要在展示成果之前，将其他不利于她的证据予以隐藏。于是，我和丈夫都“不小心”看到了列表里别的项目—某短视频平台的购买记录，四位数。

这是什么意思？在一番和风细雨的问答之后，我和丈夫终于明白，上周，因为处于较为自由的状态，她在App商店下载了某短视频App，之后，她刷到了一个美妆主播的视频。在将那位主播的视频都浏览一遍之后，她总结出：“这位美妆主播是一个单亲妈妈，独自带着女儿生活，非常艰辛。她的化妆技术很好，能用有限并且平价的化妆品化出各式风格的妆容，并且在讲解过程中，有着清晰的口齿及逻辑表达能力。我对她的遭遇非常同情，就决定采用‘女孩帮助女孩’的方式，购买了礼物，在她直播的时候送给了她。她真的很不容易！”

图｜站酷海洛

搞清楚这一切后，我的第一反应是嫉妒，无关金钱数额，事关我在她心中的地位。在九年多的相处时光里，虽然她给予我的一切都是无价的，完全无法用金钱衡量，但她从来没有给我转过账。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她的错，因为她没有钱。我作为她口中“最最亲爱”的妈妈，虽然从未奢求回报，但一旦待遇出现了差异，酸溜溜的嫉妒之情便如潮水般涌来。

在我艰难地克服“嫉妒”这一负面情绪后，理性逐渐回归我的头脑。当我得知这笔钱来源于Miumiu祖父的银行卡后，我和丈夫对我们没有尽到到第一监护人的职责感到深刻的愧疚。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认为，在我们这个时代，祖父母的处境多少会染上一些悲剧色彩，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本该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应该有更多的兴趣爱好，但由于社会风俗的影响，这些仍然活力充沛的老人却被我们忽视，于是，他们为了证明他们对这个世界来说并不是一无是处，就开始对孙辈的教育施加影响，并试图证明自己仍然知道怎样去关爱孩子。他们会对孩子体贴入微，溺爱纵容，有求必应，但这种方式会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当Miumiu告知祖父母要用微信支付来进行操作后，对方并没有详细询问她要对什么进行支付及为何要进行支付。而这种缺乏纪律感的宽松型溺爱，是导致她认为祖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的关键原因之一。听闻Miumiu的请求，一向对她百般宠爱的祖父母满口应承，一分钟也不浪费。祖父麻利地戴上老花镜，通过一系列手机操作，慷慨地将自己的银行卡绑定到了Miumiu的手机上。没有任何监管机构对其进行监控，Miumiu开始了自由刷卡支付的快乐之旅。

通过阅读该平台的相关规则，我发现，即便能够证明支付者是未成年人，但只要购买的礼物一经打赏送出，这笔钱便覆水难收。于是，我认为，不妨将此次事件，视作一个契机——对自己、丈夫及Miumiu的人生教育契机。

图｜站酷海洛

第一要务是反思我们的错误。将孩子托付给祖父母照顾是有风险的，祖父母通常不受责任的束缚，仅仅是和孩子在一起，看到孩子健康幸福，就能给他们带来莫大的快乐。此次打赏事件之后，我们不能让孩子看到我们试图对祖父母的行为加以限制，我们首先应该温和而友善地对他们为照顾孩子而付出的时间、耐心和金钱表达感激之情，同时，在私下恳请他们，当孩子提出金钱请求时，要详细询问金钱用途并加以适当控制。

这里特别要注意的是，如果两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非“一碗热汤”的距离，就要向孩子隐藏这一目标的达成过程。孩子虽然心智不够成熟，但却有着敏锐的观察力，这样做，可以防止孩子通过操纵祖父母来对抗父母，尤其是当祖父母站在孩子一边，并能够将父母当成孩子一样随意训斥时，这一过程的隐秘性尤其重要。

其次，告诉孩子，在你并非真正了解一个人的真实情况时，不要随意撒播爱心及同情心。山羊皮乐队主唱布雷特·安德森曾经说过，流行音乐圈里的每个人都会成为卡通人，一个按照他们本人虚构出来的角色，部分来源于真实的自我，部分参照了某个简单化的原型。如果想让形象拥有生命力，就必须在其中注入真实的元素，同时添加虚幻的元素。然而有时候，人设会活过来，脱离你的掌控，就像滥俗恐怖片里面腹语者操纵的傀儡娃娃一样，你会感觉真实的自我被那个冒牌货扼住并压抑下去。冒牌货宛如有了生命一般任意生长，千丝万缕地缠绕在你的形象上，直到最后将你吞没，让人厌恶却摆脱不了，这就是荣格所说的“化身”。

所以说，当一个美妆主播除了输出优秀的美妆内容之外，她还要让粉丝详细了解她的生活状况，这就不排除在此过程中她进行了“人设”塑造。相较于卡戴珊家族那样日进斗金的真人秀顶流，美妆主播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奋发图强的单亲妈妈，至少在我的眼中，会获得更多的同情票。当然，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不能证明她塑造的人设与她的真实人生截然不同，甚至有一种情况是，她或许掩盖了更为不堪的经历，将较为积极明亮的一面展现到了众人面前。但无论怎样，我们告诉Miumiu，我们对这位美妆主播的真实人生一无所知，在你没有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她的真实生活状态时，请适度保留你的同情心。

最后，我们告诉Miumiu，当你打算用来帮助他人的金钱并非是靠自己赚得时，请在使用前谨慎思考。作家卡尔·奥韦·克瑙斯高十八岁时，刚刚高中毕业，仅有的工作经验是在镶木地板工厂干过短暂的几周，在地方报纸做过几天记者，在精神病院打了一个月的工，他不打算上大学，而是申请成为了霍菲尤学校的一名教师。初次离家，搭机场巴士还是乘坐出租车、住什么样的旅馆、吃何种食物、该给出租车司机多少小费……这些都是颇为耗费心神的事情，因为钱是爸爸借给他的，他得靠这笔钱坚持一个月，直至领到工资。

克瑙斯高的生活态度是理性并且正确的。当一个人自食其力，靠自己挣得的金钱生活时，需要合法、合理地使用金钱。当一个人暂时没有收入，靠父母支援等渠道生活时，更要认真思考、理性取舍，谨慎高效地使用金钱，这不仅事关生活态度，更事关人生道德。